——您在国外的经历能否对改善现在国内医患关系提一些建议?谢谢!
回答这部分的最后一个问题。其实我觉得国外处理医患关系也并非有多少妙方。医患关系集中了很多方面,最后它们都集聚在这一关系中。这其中包括了制度(比如说有没有初级保健医生,比如说保险体系是否健全),包括了医生所接受的教育背景,他们目前的生存环境。还有,病人有没有对话意识,他在疾病治疗中是不是一种积极、主动、强势(不是指言行强势,吵架、打人,而是思想强势)的角色,病人能不能主动去了解一点自己的疾病知识,甚至自己去思考一些和疾病、生命有关的话题。如果一定要列出从其他国家可以借鉴的几点,就是:引入初级保健医生(还医学以人情味),建立第三方保险体系(独立、有效地监督、控制价格),还有就是医生和病人双方的沟通意识(从你我防范到互相有所了解)。
我认为医患之间的矛盾是个永久的矛盾,也是个永远的话题。因为,在医患之间永远都是信息不平等,患者的需求与医者所能提供的服务永远不能达到一个平自衡点。这也是医学不断发展的一个动力和原因。现在,大家都在建设和谐社会,在这个过程中,医者和患者都应该冷静下来,特别是媒体,其中的引导作用是巨大的,他们的道德修养更应该加强,不能以无冕之王自居。应该人追究他们报道失实的责任。
对医患之间的信息不平等,我倒不认为是永远的不平等。其实现代医疗模式提倡的是,医生让患者充分知情,病人和医生一起选择医疗方案。当然,如果患者要弥补信息的不平等,需要的是自己去主动了解疾病知识,他不只是从和医生见面的那几分钟里了解可怜的疾病知识。现在有网站、有健康类杂志、有患者教育,渠道比以前多。我这么说不是夸张,我有个学文的朋友,在生完病后她对疾病的了解保守点说,可以抵一个医专生。因为她觉得了解这些知识,是为了给自己的健康打算,这是一等一的大事。
第二部分:关于医学生活
——请问您现在的选择是否违背了你当时学医的最初动机?
我尽力去回答这个问题,呵。这可能是一些年轻医学生或者医生自己也会碰到的。
坦白地说,我现在的选择肯定违背了当时学医的最初动机。但是一个十七岁小孩的理想或者动机,本身就是需要在日后的现实里考验和调整的,你我可能都有这样的体会。我自己当时考协和一是因为它当时录取分最高,别人成绩好就考北大清华,我想考个不一样的,能满足虚荣进取心。二是我向往自己当时一厢情愿勾勒出的生活方式,它的元素来自于我一朋友描述的林巧稚的记录片,协和古朴凝重的琉璃瓦,以一技之长清高地解救众生的想象……甚至还想到了万一时局变化,医生仍可以傲然于世。不过,也可以这么说,如果当时我家里宽裕,然后我又碰巧看了一场特棒的话剧或者电影,可能我就去考中央戏剧学院了,也不一定。
——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八年制医学系的毕业生转行的多吗?为什么?协和精神是不是已经成为过去了呢?
我们学校转行的多不多,很难说,在每个时间段都不太一样。以前出国的多,出国的有一部分是转做基础研究,也有考执照的。现在是毕业留医院的越来越多。去医药公司算不算转行?也很难说,只能说进入了商业领域,但围绕的仍然是医学,接触的仍旧是医生。真正转行的,我想都是骨子里本来就几丝异数的吧。毕竟抛开八年的医学气氛,需要点狠心,呵。
协和精神是否已成为历史?这个问题在和胡教授的对话中也谈到,每当我面对胡大夫这样的老教授时,会心生感慨,其实当初协和最让我感动的就是这样的精神力量,它有时会给你醍醐灌顶的感受。100%的协和精神是成为一去不回的历史了,但我觉得,以新的形式在新的时代表现出来的协和精神,还是能感觉到一些的,这些甚至就体现在三十来岁的年轻大夫身上。就象60年代的嬉皮士精神一样,你可以说100%的嬉皮士精神是成为历史了,但它在新时代是以新形式表现出来的。就看怎么定义了,关键是——能否保存某种内核。事实上,许多我们觉得可贵的、纯粹的、高尚的既往回忆,随着时间流逝,它们都不可能100%存留到现今。前几天,我还读到在巴斯德时期,说有一种和蚕有关的疾病,眼看就要酿成法国丝绸业的灾难,后来巴斯德发现了这种疾病和寄生生物有关,并找到了拯救的办法,使制造商免受几百万的损失,但他却拒绝了酬劳,因为“接受酬劳和他作为研究者的道德观不一致”。这事要放在现在的商品社会,可以设想一下。最起码,巴斯德可以接受一些经费支持,用于自己实验室的运转呀。
——“欧歌女士,毕业于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八年制医学系,毕业后赴美读博士后,现任职某著名跨国制药公司”。想知道欧女士现状,谢谢。
在眼前这种环境,想活得不太狼狈并保有一些尊严。保证基本物质,并试图提升精神。最理想的是精神上能自由、独立。我正朝着这努力。回到北京,是因为北京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想问问,如果有机会,欧歌女士还会回国做医生吗?您觉得医学实践更重要,还是医学理论更重要呢?
医学发展趋势是从经验医学到循证医学,以前医生会觉得实践出真知,现在实践得和理论齐头并进。这几乎已经成了衡量一个出色医生的双重标准。
我02年就回国了。如果有机会,还会不会做医生?这个问题我们以另一种形式在医事访谈中,问过嘉宾:下辈子你还会不会选择做医生?胡教授答:会,而年轻近三十岁的曾教授说:如果还是眼前这样,就不做了。我想我的回答和曾教授相似。我性格中有一些求异、独立、追求多样性的成分,并不适合在医院这个相对级别森严的机构里工作。但如果在一个物质无忧、医生受尊重、人际关系相对简单的环境中,我想我还是希望能做回医生的。因为帮助病人控制疾病的那种满足感,是一种非常诱人的精神享受。
——你在中国最好的医学院学了八年,然后却放弃了当医生,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做医生&投身制药业,两种人生会有哪些主要的差别?
有网友感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想他可能是替我可惜,或者说,替许多离开临床的医生们可惜。我曾收到一位大一医学生的信,说他怀疑自己并不适合做医生。这种怀疑我在上学时也有过,一是觉得自己不喜欢日后这种一年熬一年、现在就能知道自己三十年什么样的生活,二是我当时已经体会到一些医疗环境的矛盾和复杂。我想过转系,我们有师兄还试过辍学,但他后来顶不住父母压力还是忍着念完了八年。因为当时大学转系的制度很不灵活,我想转系肯定转不成,但真转时我可能还又会有点留恋。等后来我决定定心念完时,我发现这段经历的价值,并不是说你日后一定要当医生才能体现的。它是一种非常难得的思维洗礼,可能洗的时候不觉得,洗完之后你身上就是一股消毒水味,你的思维就是带着特有的解构主义,你的风格也会带上医生的那种手术刀
气质。这些其实都是医学教育的特别之处。
我放弃当医生时有两个体会。一是我觉得这段经历其实也很独特,很有收获。有很多人问我可惜不可惜,我开玩笑说起码说明我接受了大学教育,有了大学生的思维。坦白说我觉得这段医学生的经历确实锤炼了自己的思维,有时当我接触另外一个陌生的学科时,可能会“唰”地触类旁通。再比如写文章时,我可能会比少了女作者的脂粉气,比较理性沉静一些。我给那位大一医学生回信时也是这么说的,从事哪个职业是日后的权衡结果,但无论怎么样,你回头看这段医学生教育,它一定是一段和别人不一样的经历。第二是,我觉得人要尽量去选择自己觉得最舒服的方式生活,然后你才能给别人以帮助。有一些人可能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医生,但辛辛苦苦念了这么多书,别人都干医生了,我也就干吧,或者说,我不干医生还能干其他什么呢?最惊讶的是,有一次,一个已经很有声望的专家和我聊天时说,其实我一直不喜欢做医生。当然他真是平衡得足够好,但可能也就比较累。
做医生和投身制药业可以说是两种人生,一种偏技术,一种偏商业,但正规的医药推广应该是学术推广,所以最终都回到医学。两种人生各有酸甜苦辣,不管身在哪一种,就看你是否还能享受多于忍耐,收获大于付出。
——人有"生老病死",正如中医所说:"生长化收藏"万物皆是一个道理.我们对待死亡的态度是否太残酷?对死亡的宣传是否太阴暗?
——在此也想和您探讨一个问题:
当一个人已经很接近死亡时,相较于侵犯性的治疗,允许临终者在宁静和安详中去世是否值得提倡?这种对生命的尊重态度于临终者来说又是否可以被接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