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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固的梦
我有一只黑木书箱，那是爷爷去世时留给我唯一的纪念。

书箱古朴而精致，甚至有一丝丝华贵，给人的感官印象——似这等书箱，里面肯定装着价值不菲古籍线本。其实，书箱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里面装了几十本残存的我儿时的小人书——连环画册。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后期，文化革命的魔咒虽已停念，烈火的毒焰已弱，但余威不尽，余势尚浓；火灾后的整个天空满天空都是灰懞懞的。那时，我开始读小学，除了学校发的寡淡出鸟的课本，唯一的乐趣、惟一高兴的事儿，便是沉溺于连环画册。

用“沉溺”这个词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为她一见如故，为她朝思暮想，为她坐立不安，为她失魂落魄，为她宁愿承受老师的训戒，为她甘心担当父母责骂！

爱到极处为痴，痴到极处乃傻！

从这些小人书里，我知道中国有历史，并且中国历史上还有个“精忠报国”的岳飞，也知道了金兀术，知道了牛皋，还知道了“人是能笑死”的……

从这些小人书里，我知道了大坏蛋曹操，知道了只会哭的刘备，知道了“百步穿杨”的老黄忠，知道“装神弄鬼”的诸葛亮……

从这些小人说里，我知道中国很早就有女权主义，有个穆桂英曾经挂帅……

从这些小人书里，我知道满嘴“花姑娘的有、死啦死啦的有”的凶残的日本鬼子，知道中国人会出汉奸、会出很多的汉奸，更知道了英武无敌的铁道游击队……

渣滓洞里威武不屈，白洋淀里刀光剑影，威虎山上枪声阵阵，花果山上松涛声声……可以说，我对于历史对于故事对于小说的雏形雏影，都是从小人书开始启动。

可惜那时并不太清楚历史的序列，所以会常常的想：倘若岳飞去打曹操，用上连环马，肯定比诸葛亮厉害。

少年的心如天上的云，飘忽不定。读了岳飞，就幻想着当冲锋陷阵的将军；读了诸葛亮仿佛一夜间自己也就能神机妙算；读了威虎山不知不觉中好象自己也沾了点杨子荣的英雄气概……连环画册飘着一个少年倏忽明灭的白日梦。

用今天的眼光看，那时的连环画册太过便宜，一册也就从几分钱到几毛钱不等。我那时的早餐是一角钱——2分钱一碗豆浆，8分钱的油条。并且，这并不经常，要轮到当医生的母亲值夜班没时间做早餐的时节才有。至于零花钱，那只是年节时的奢侈品，一个整天为肚子忙活的家庭，不可能给孩子什么零花钱。

三百多本小人书，按那时的物价折出来，是多少豆浆、油条！

我曾给女儿写过一个算式：小人书=油条=爸爸饿肚子。

“爸爸，为什么饿肚子，为什么不吃肯德基？……”

女儿惊的象见到星外来客般瞪圆了稚气的眼睛。沙发、茶几、床、地板，到处扔的都是她的机器猫、狮子王、白雪公主等。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很难让人珍惜！现在的孩子已经很难体会到用“饿肚子”换书的感觉了！

长大了，成人了，这些小人书也就结束了曾被“异常珍惜”的命运，静静的压在了父母家书柜最不起眼的角落。凝固的梦不再五彩流动，每个无聊的夜晚，只能落寞的凝听着蜘蛛丝弦上单调的奏鸣。

再后来，父母要迁新居，父亲要把这些东西当做垃圾卖掉。我不舍得，终于她们被装进爷爷遗下的书箱中，来到我和妻的家。书架上一排排道貌岸然的哲学历史政治经济，当然也就没有这群老旧、破烂而过时的“贵族”们的立脚之地，仍然被打发在书柜里最不起眼的角落。仍然在寂寞的夜晚里寂寞倾听着蛛网音乐会。

败落的贵族，无人会珍视他往日的荣光！

因为我从来没打开过这个小箱子，妻就很好奇。

“是不是里面装满了旧日情人热烈烈的情书呀？”妻搞出一幅漫不经心故做调侃状。

我愈是笑而不答，妻就愈是好奇！好奇是人类的天性，这种天性好象在女人身上扎根更深。

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我当着妻打开了箱子。妻偎着我的肩听我遥远的讲述。

——大部分小画册都是“伤痕斑斑”。那似乎在诉说着，她们曾经流浪过很远很远。那时，一本小人书要经过数十个甚至上百个伙伴的传阅。我们会为此打架，也会为此成为好朋友，就象狗会呲着牙抢骨头也会结伴嬉戏。

——本来成套的小画册，大都残缺不全。她们的同伴，大部分是作为地下党，被敌人逮捕后，做了“为革命而牺牲烈士”。那时，看小画书，经常是在自习课或课堂上，小画书被老师没收，很经常。我形象的称之为“地下党被捕”。

——有的小画书被做了手术，如，白骨精娇媚的眼被狠狠的“剜”掉；曹操奸侫的脸被打上了叉号……妻说：那是一个少年泾渭分明的爱和憎。

妻找来干净柔软的布，把小书箱擦得锃亮。她细致而专心的一下下擦着，好象为宝宝洗澡时轻柔而细致的搓抹——

“费那劲干啥，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这里面凝固了我的男人少年时的梦！”

我个人的感觉：小人书，连环画，弹弓，琉璃球。。是我们小时候的美好回忆，看到小孩子惊奇的表情，我笑了；看到“一个月华如水的夜晚，我当着妻打开了箱子。妻偎着我的肩听我遥远的讲述。”我突然有哭的感觉。这是一个时代的浓缩！
我也喜欢小人书，尽管小时候看得并不多，我现在都不明白:家里的小人书，怎么一夜之间都不见了？所以，对他们现在印象模糊。
可惜，现在的社会，小人书并不受欢迎，市面上出版的仅有的小人书，也就那么几本，很少推陈出新。
真希望我们的出版社，再考虑考虑小人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