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披头建议要带姚兰出去兜风。他们驱车到披头经常去的郊外,相拥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姚兰,从昨天到今天你一直都在谈过去,你从来不曾问过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的情况吗?”披头在聊天的时候突然问。
姚兰像是没听到披头的话似的指着北方天空的星星说:“你看,那是北斗星,向那个方向走,就会回到我们的家乡。我在那里认识了你,然后与你分别,最后我们却奇迹般地到了同一个城市,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真是奇妙!”
“姚兰,你真不想了解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披头又加重语气问。
“王谦,你说要是我们回到家乡,重新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会是怎样?”姚兰依旧不理会披头的追问。
“姚兰,不要欺骗自己了。我们之间还有问题没有解决,在你嫁给我之前你必须直面我的过去。”披头把姚兰的肩头扳过来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姚兰说,但姚兰依然抬着头不看他,依然在凝望星辰。
“我的女人,你必须面对现实,你是检察官,而你的爱人是罪犯你知道吗?”披头对着姚兰轻声细语却语气坚定地说。
“我知道——”姚兰应了一句,表情却依然如故,依旧看着星星。
“那你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披头问。
“没办法解决——”姚兰回答时还是刚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什么叫没办法解决?”
“你是罪犯,我是检察官。我们是冰与火。”
“姚兰!正经回答我提的问题好吗?严肃认真地和我说话。”
“怎么认真?你还让我怎么认真?”姚兰仰望星辰的眼睛突然涌出泪水,她用手背擦着眼泪,看着远方说,“为什么会是你呢?为什么命运要让我来追杀你呢?如果老天有一点慈悲的话就不该是让我来做这件事,可我却做了。我知道了我不该知道的一切,我变成了我不该变成的人。好像老天让我变成检察官就是为了做你的敌人一样。我千里迢迢来到南方,好像并不是寻找你,而是来惩罚你,来杀你,来消灭我的男人啊!”姚兰突然开始号啕大哭,她捂住双眼,使劲儿撕扯自己的头发,发疯发狂地吼叫,那剧烈的情绪变化几近歇斯底里。
披头把疯狂的姚兰紧紧抱在怀中,阻止她继续虐待自己。他轻轻拍击姚兰的后背,那一刻,他突然看到了事物的另一面,几乎明白了一切。
“姚兰!亲爱的,不要哭了。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坏。”披头亲吻着姚兰流泪的眼睛说,“和我走!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法律追讨不到的地方,在那里,你将不再是检察官,我也不再是罪犯。让我们重新开始生活,过我们想过的生活,过没有贫穷、饥饿、心酸和眼泪的生活,你给我生一大堆孩子,然后养育他们长大,让我们共同度过未来的每一个季节、每一个时刻,让我们去过没有暴力、血腥和欺诈的生活,去一个美丽的新世界。答应我吧!和我走。”
“王谦——”姚兰哽咽着说,“在你做了那些事后,这个世界对你我来说就已经不存在什么美丽新世界了。即便到了天涯海角你也将永远是罪犯。而我,即便我不做检察官也改变不了你的行为。”
“只要你爱我,一切都可以改变!爱会让我们的一切都改变!”披头也开始呜咽。
“爱只能改变我们,却不能改变你的罪和你给别人造成的伤害。上天是有眼的,你即便走到哪里都逃不脱上天的惩罚。”
“难道我做了那么多好事都不能赎我所犯的罪过吗?”披头把姚兰推到自己面前,他咆哮着问。
“抵偿不了!如果你没做那件最不能原谅的事,我认为我们的一切都可以挽救。但古往今来杀了人就该偿命啊!”姚兰痛苦地说,她感觉自己不能支撑身体,她瘫在地上。
“明白了!”披头把姚兰松开,“我明白上天给我安排的是什么了。毫无办法,认命了!”他把自己的衬衣撕开,裸露胸膛,然后走到车边,他钻进车里,发动引擎,掉转车头急速地开走了。在车里,他给110拨了电话,告诉对方市检察院的姚兰检察官在××国道拐弯处的旁边遇到意外,需要救援。同时他把姚兰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对方。他不断打电话问询情况,直到证实姚兰被110救助人员找到他才关掉了手机。
半个小时后,一辆越野车冲进市公安局大院,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他神态镇定地走进值班室,对值班警察说:“我是内蒙铜窑煤矿杀人案的凶手,我来自首。”
姚兰在披头驱车离开后头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他要逃跑了。第二次从她身边逃走,就像第一次一样,但这次的理由似乎更充分。他一定是惧怕我揭发他而离开我,姚兰痛苦地想。此时她问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做这件事,在那一刹那她立刻就否定了自己,如果以前还能理智地对待对爱人的感情,而此刻,长久分离后的重逢带给她的强烈冲击让她完全否定了自己。“我宁愿和他一起逃走!”姚兰对自己说,“我宁愿放弃现在的一切!”她在披头走后哭泣了很久,直到一个年轻警察找到她。
“你是检察院的姚兰,对吧?有人打电话说你遇到了意外!”这是年轻警察见她问的第一句话,很显然警察认识她。
姚兰点点头。
“请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我坐错车了。”
警察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女检察官的这种解释很是纳闷儿。警察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不便解释的私人隐私,所以不再问了。
回去的路上,姚兰内心充满悲痛、伤心和煎熬,她给披头拨了电话,但电话关机。于是她更认定披头跑了,再次离开了她,而原因呢,毫无疑问是害怕姚兰的出现带给他法律的惩罚。经过五年之后,姚兰再次感觉到披头离开时带给她的那种钻心的痛苦。他应该相信我啊,她内心悲叹,难道我在他心目中一点儿位置都没有吗?难道他说我是他的女人这都是骗人的鬼话,他根本就不问我,不向我解释清楚事情发生的过程,求得我原谅,也许我真会原谅他。可他仅仅凭我一次发作就离开了我,毫不犹豫,似乎离开我就是那么容易,把我像一件破衣服一样扔掉,丝毫都不怜惜。
姚兰靠在后座的靠背上,眼睛呆滞地看着车窗外。路灯、树影、高楼大厦、呼啸而过的汽车都不能让她眼睛眨上一眨。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好吗?”警察问。
“不了!我自己回去,你在前面的路口停一下就可以了。”姚兰说。
车停后,姚兰下车,强装笑容地招手向警察告别。之后,她打车径直去了披头的寓所,她要去找他,要问清楚披头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披头还没有逃走的话,她会告诉他没有必要,她已经下定决心做杀人犯的妻子,做他的同谋。如果需要逃走的话,她就陪他一起逃走,追随着他,直到天涯海角。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从小到大几十年正统的教化仅仅在一刹那就被粉碎、打垮了。爱,这个对女人来说不可抗拒的力量,毫无疑问把持了姚兰整个生命。
什么是爱情?有多少人说得清楚。每个人都在渴望真正的爱情,可当这种玉液琼浆降临的时候,有多少人能摆脱既定规则的枷锁去啜饮它?
那些把世俗的道德和规则看得高于一切的教化使我们退化而失去激情,我们中有多少人能体验到冲动和疯狂,体验到超越和忘我,当我们试图压制和嘲笑在我们看来荒诞不经的行为时,我们生命中仅存的激情已经被世俗的砂轮打磨光了。
然而姚兰,这个在传统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道德高尚的女子,满脑子铲除罪恶、匡扶正义的具有奉献精神的女子,原本认为即便爱人干了坏事自己都可以做到毫不隐瞒的女子,此时完全不再有自信去捍卫真理了。她变成那种隐瞒爱人的罪恶并协助爱人逃跑的女子,那种对爱人的信念超过对道德伦理和善良德行的崇拜,那种即便爱人被法律追杀也不会放弃爱人的女子。此时,狂热完全占据了她的头脑,而那个原先的公理和正义此时已经被她扫进垃圾堆了。
似乎在这里表达这样的论述不符合传统道德。但在爱河中苦苦挣扎的人有几个能穿透情欲的铁索站立在公正的上帝面前说自己清白无辜呢?面对亲人、爱人和自己能做到毫不隐瞒而公正无私呢?所以既然自己都不能参透真理而大彻大悟,那么就不要要求别人也能清白了。
姚兰上楼,按了门铃,但没有人开门。她持续不断地按,直到最后她认为里面的确没有人。她颓然蹲在门口,感觉披头真如她想的那样走了,离开她了,也许这次将再也不复返了。她想哭,但欲哭无泪,她开始痛恨自己几个小时前说的那些话,那些让披头惊惧从而逃跑的话,她恨自己明明知道爱人受不了这种惊吓却做了这种令他恐惧的事。现在她认为披头在与他相遇的时候一定认为她对他的了解只是有限的一点,所以不惧怕见她,可当杀人这个字眼从她嘴里说出的时候,她知道披头这个负案在逃者不能无动于衷了。
姚兰回到自己寓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她倒在床上如虚脱一般。这一夜,她就在对披头的万分期盼中度过,等待电话铃声的响起。但是整夜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