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找给油票,中石化的,不行么?”拿一沓子钱换不到油,连点油票也换不到,怪不舒服。
“臭开车的!”夹着一沓油票的手按在油枪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油票是给公仆们用的,你们又没什么要紧事。我们这里没有油票卖,只有钞票。”
“那末,开张发票吧。”从计量器上辨认,发现今天的油价比规定的高。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这是政府允许的价格,你们不承认,可是要想吃官司?”
不承认这价格就得吃官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油表上的指针,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找零塞进裤兜或是钱包。”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加油站,另一批人又从外面开进来。同样地,在加油机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头晚听到新闻以来盼着调拨的几万吨油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花了跟以前一样的50块钱,装了比原来少的一点油。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开车朋友今天加油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积了好几天的事情没办,须得开车出去办事。下班还要去趟超市。丈母娘还要回趟老家,老婆为这个挂了好几天的脸色了,如果加满了油,这个周末就可以送她去。孩子还想去郊外野营,帐篷睡袋买了好久了,还没机会用过。难得最近路上车少,天气又好,让一向紧张的生活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台风、油荒、涨价,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对付过去之外,大概还能用车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至想跨省旅游。这想法实在好,不用赶时间、看服务员的脸色,比起飞机晚点、航班取消,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们咕噜着离开加油站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油箱里的油没有半升是自己的了。还要添补上不知多少好话和笑脸给领导,领导才会不计较你的迟到,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开车上班未必就会好多少,街上走一转,吃顿早饭再去,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况且肚子里实在有些饿。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狭窄的街道上走。嘴里还是咕噜着,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咒骂那黑良心的汽油公司。
早点铺的店伙特别卖力,不惜工本叫着“乡亲”,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乡亲”的布袄,他们知道惟有今天,“乡亲”的心里是踏实的,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
“乡亲”还买了个油饼,盛了一碗豆浆,坐到早点铺的椅子上,便开始吃。
肚子填饱了一点,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一的命运里,又在同一个早点铺吃饭,你端起碗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只能加50块钱的,真是碰见了鬼!”
“前几天是台风,油运不过来,没油。现在台风过去了,新闻又说紧急调拨了,还是没油!”
“今天缺油比前些天都厉害;前些天还不用排这么长的队呢。”
“又得把自己的车卖出去了。唉,看来这辈子没开车的命!”
“为什么要卖出去呢,你这死鬼!我一定要留在家里,送老婆上班,送儿子上学。我不卖车,宁可早起几个小时,多跑几家油站!”
“也只好不卖车呀。上班这么远。公交车上那么挤,还总是不来车,难道天天迟到!”
“班真个是上不得了!”
“当自由职业者去吧。我看自由职业者倒是满写意的。”
“自由职业,也不用早起了,也不用在路上跑了,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咱们能干什么?搞自由职业的要么得有点技术,要么得有客户资源。”
“我看,到政府去上班也不坏。我们村里的小王,不是么?在政府里上班,听说公车敞开使。敞开使,都不用自己管加油呢!”
“你做的什么美梦!进政府要参加公务员考试,还得混到处级局级才能吃得开,小王有公车用是因为人家当了官,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涨红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憋闷,个个难看不过,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缴税,到底替谁缴的?”一个人呷了一口豆浆,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对面一个半新不旧的金字招牌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缴的。
我们吃辛吃苦,赚钱缴税,他们嘴唇皮一动,说‘没油!’就把我们打发了!”
“要是让人随便开汽油公司,那就好了。凭良心说,随行就市,我也不怕涨价。”
“你这囚犯,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那是国家战略物资,不能让普通老百姓加入。”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豆浆喝干了,饭吃过了,大家开车回自己的公司。
街上便又开始了热热闹闹的一天。
第二天又有一批车来到这里加油。油站里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油站里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