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记马祖光院士:高山仰止 祖国以光
袁韵
2003年7月15日,上午,八点五十分左右,北京市通州结核病医院。
哈尔滨工业大学光电子技术研究所副研究员鞠有伦博士急急穿过门诊大厅,在挂号窗口挂了个号,等他回到自己刚才离开的地方时,一幕情景让他惊呆了:他陪同前来的马祖光院士刚才还和朋友有说有笑,现在却躺在了大厅的椅子上,双眼紧闭、脸色煞白,几名医护人员正在进行抢救……。十几分钟后,医生宣布:“抢救无效!”这一刻,鞠有伦博士的大脑停止了思维。
这一天,哈尔滨工业大学专家楼201室,瘫痪在床的孙悦贞老师一直在等待丈夫马祖光的电话,然而,她还不知道,床头的电话里再也不会传出丈夫关切的声音了。
这一年,中国科学院院士、哈尔滨工业大学教授马祖光75岁。
一个人和一个专业
64岁的黑龙江省图书馆原副馆长杨学梅至今无法淡忘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大概是1972年冬天吧,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早晨,科技阅览室来了一个很‘特别’的读者,他身材高高的,显得有些清瘦,长方脸上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说话特别谦和客气,但他戴着一个很土气的军黄色狗皮帽子,穿着一件很旧的深蓝色棉大衣,他的穿着和他的
气质太不协调了,所以给我的印象特别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进一步加深了杨学梅对马祖光的印象,“一连两三个月,每天早上8点我们一开门他就来了,下午5点关门他才走。他总是借与激光有关的外文资料,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角落里,别的读者看累了出去走一走或者打打盹,他却坐在那里几乎一动不动,一看就是一整天。”
从读者登记卡上,杨学梅了解到这个读者原来是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教师马祖光,但她并不知道,马祖光正在和同事们一起筹办激光专业,她更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马祖光刚刚从牛棚里放出来。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创办一个新的专业面临很多困难,没有资金、没有设备、没有材料,为此,马祖光付出了许多许多。
“一个下雪天,我们和马老师一起推着手推车去郊区废品收购站买旧蒸馏水玻璃瓶,回来的时候,马老师坚持在前面拉车,我们开玩笑说‘老马驾辕’‘老马识途”,其实那时侯他已经有心脏病了,可惜我们不知道啊!” 哈尔滨工业大学光电子技术研究所的王雨三教授说起那段往事自责不已。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国“激光”专业统一改名为“光电子技术”专业。为了建成一个具有国际一流水平的专业,马祖光贡献了毕生的心血。
翻开马祖光生前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记事本,记者看到了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马祖光对专业建设各方面的思考和规划,其中有这样一段话:“献身求实,突出团队精神;瞄准需求,首先为国防服务;基础研究,应是创新命脉;深入探讨,集中优势兵力;内外交流,掌握国际前沿;形成特色,跻入学术核心。” 在马祖光的带领下,哈尔滨工业大学光电子技术专业一步一步朝这个方向往前走。
根据国家发展的需要,马祖光先后提出和凝练了激光介质光谱、新型可调谐激光、X光激光、非线性光学技术、红外激光技术和激光空间信息技术等多个具有创新性的世界前沿科研方向,带领学科组先后以多项创新工作和引人瞩目的一流成果,奠定了这个学科在国内外同领域的地位。
--马祖光开拓了四原子准分子激光研究新领域,填补了国际空白;
--马祖光提出开展“小型化X光激光”研究,被纳入“863”计划;
--在马祖光的指导下,光电子技术研究所在国际上第一个做出了离子准分子短波长激光振荡;
--马祖光指导进行的“高功率快速调协TEACO2激光器的研究”,具有国际先进水平;
……
一封信和一种名利观
在马祖光的书桌上,记者发现了一封别人写给马祖光的信,信中写道:“先生对待评院士的达观态度,对我教育很大。……现在我已经放弃了‘跑院士’的想法。”
写信的人我们不必再去追究是谁,但这封信后面藏着的故事我们却不能不讲。
1997年,哈尔滨工业大学为马祖光申报院士,马祖光不同意,把申报材料从学校人事处追了回来。
1999年,学校已将评院士的材料寄出,马祖光知道后,竟然给中科院写了一封信:“我是一个普通教师,教学平平,工作一般,不够推荐院士条件,我要求把申报材料退回来。”
2001年,新的评审规则要求必须有申请者本人签字,马祖光坚决不同意签字,无奈之下,学校让当时的党委书记李生去做马祖光的工作。
李生书记回忆道:一开始我和马祖光说到这个事情,他急了,冲我瞪眼睛,说:“你非要逼我吗?”我和他磨了快两个小时,他都不同意,我也没招了。后来,我们就聊到学校的党建工作,他说:“我这一辈子都听党的话。”我抓住这个话头,说评院士是学校党委的决定,你就再听一次党的话吧,他很无奈地同意了签字。可是,我走的时候他板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平时他都要送我到楼梯口的。
哈尔滨工业大学原校长李家宝教授告诉记者:“马祖光曾经给我说,他看不惯一些人为了评院士到处做工作,所以才不愿意报院士。他不是不在乎院士的头衔,而是过于珍视这个名誉了。”
在马祖光评选院士的时候,一些专家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马祖光作为光学领域的知名专家,他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在许多论文中他的署名却在最后。
这个谜底,哈尔滨工业大学光电子技术研究所的老师们最清楚。
“他把从西德带回来的一些课题让我做,我心里没底,他说没关系,我来指导你做,后来他果然手把手地教我做。实验做完写论文的时候,我把他的名字放到了第一,他却把自己的名字放到了最后。”
哈尔滨工业大学光电子技术研究所博士生导师王月珠教授告诉记者。
这样的事情不仅仅发生在王月珠教授身上,与马祖光同一个教研室的老师几乎都遇到过。
然而,在国门之外,在世界科学的舞台上,马祖光却争名争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