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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国内最权威的水利专家清华大学已故黄万里教授反对建造。当年黄河三门峡水电站就是黄教授独力反对建造,后来那里发生的情况都应了黄教授的预言。
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十世纪的五十年代初,正值新中国第一次制定大规模的经济发展计划,大力推动经济发展的时期,黄河是中华文明的摇篮,而近代其下游却屡屡泛滥成灾,治理黄河就必然成为新中国建设的重点,也成为当权者政绩考核的亮点。当年中国政府曾请苏联专家为治理黄河拟定计划轮廓,特别是在黄河下游兴修水利工程的计划。1955年水利部召集一些学者和水利工程师讨论此计划时,黄万里对此提出了不同的见解。1957年,黄河三门峡水利工程工地已开始筹建施工设备,陕州也改建制为三门峡市。当时毛泽东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政策刚刚提出,水利部在北京就黄河三门峡水利规划召开了十天会议,征求意见。黄万里参加了七天,争辩了七天。他在会上的发言未见公开,但从他发表于《中国水利》1957年第8期的文章《对于黄河三门峡水库现行规划方法的意见》(该文系1956年5月作者向黄河流域规划委员会提出的,在《中国水利》上被作为批判的靶子),以及1957年5月发表于《新清华》第182期的短文《花丛小语》中可以看出,他对黄河三门峡水库规划意见的要点为:
1. 水库的规划违背了水流必然趋向夹带一定泥沙的自然原理。既使上游水土保持良好,清水在各级支流里仍将冲刷河床而变成混水,最后仍将泥沙淤积在水库的上游边缘。在坝下游,出库的清水又会加大冲刷河岸的力度,使下游的防护发生困难。因此,黄河的水不可能变清,也没有必要变清。
2. 筑坝的有利方面是调节水流,有害方面是破坏河沙的自然运行。在库上游边缘附近,由于泥沙淤淀下来而不前进,那里的洪水位将提高。可以想见,毋须等到水库淤满,今日下游的洪水他年必将在上游出现。
3. 河流坡面上的水土应设法尽量保持在原地,但对已经流入河槽里的泥沙却相反地应该要督促他们继续顺水流下去。这才是人们了解了自然规律而去限制利用它,却不是改变它的正确措施。认识了必须让河槽内泥沙向下运行的自然规律,如果修了水库,设法刷沙出库就必然成为河沙问题的研究方向。而无论采取什么措施刷沙出库,均要求在坝底留有容量相当大的泄水洞,以免它年觉悟到需要刷沙时重新在坝底开洞。
黄万里从泥沙运行的原理说明修建三门峡水库的弊端,他这一科学分析和预见,从三门峡水库建成之日起,便被一一验证了。三门峡水库1960年9月建成,从第二年起潼关以上黄河渭河大淤成灾。水壅高后横向冲击,使两岸倒塌农田八十万亩,一个县城被迫迁走。《中国作家》1996年第二期冷梦的文章《黄河大移民》中叙述了三门峡坝修成后黄河干流淤没了几十万亩耕地,四万农民被迁往宁夏缺水高地,来回迁移十几次,痛苦万分的情状。水力发电工程学会七位专家前往视察后叹息不已,国务院派去高级官员看了也落泪,说“国家对不起你们”。同时,水库内泥沙也开始淤积。到1966年,库内淤积泥沙已达34亿立方米,占库容44.4%。三门峡水库已成死库,不得不在坝底炸开几个大孔冲刷泥沙。实际上,黄万里在他的切勿修坝的意见被否决后,又提出勿将江底六个施工泄水洞堵死,得到与会者的同意及国务院的批准,但现场施工时仍按苏联专家原设计将泄水洞全部堵死。此后这六洞又以每洞一千万元的代价重新打开。1972年水库壅水末端向上游延伸至临潼,流沙距西安市仅13.6公里,严重威胁古城西安。
黄万里的《改修黄河三门峡的原理与方法》一文,1964年9月由水利部印发,但未得采纳。虽然如此,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也不得不从1965年动工改建,1973年底改建工程才完成。但是,黄万里认为,改建工程未能纠正建坝时的错误设计思想,他力主必须让泥沙排出水库以挽救渭河两岸,而建坝者则认为须拦沙上游,以防止下游河床淤高。他指出,建坝以后,由于泥沙淤积在水库内,人们只得将坝下部的泄水洞逐年一一打开,似乎排出许多沙来,实际上排出的只是潼关以下库内历年的积沙,而每年随水流冲下的泥沙仍淤积在潼关以上的黄河与渭河里。1973年初,他为此再次致信当时的总理周恩来,说明必须外加能量,把泥沙排出坝外,才能挽救秦川于陆沉。事实再次验证了黄万里的科学论断,改建工程未能解决建坝给上游带来的灾难。2002年春,曾长期负责我国水利工作的前水利部门的某高官带领大批专家考察三门峡及其以上的黄、渭流域时,见到历史上陕西省农业最发达的渭河流域,泥沙淤积、土地盐碱化、生态环境所遭破坏已目不忍睹时,也不得不承认:三门峡水库已到决定存废的时刻了。
无情的自然规律打破了人们期望黄河变清的美梦,但是认识这一规律,并向人们大声疾呼的黄万里却被定成了右派。与苏联专家的设计意见相左本来是一个技术问题,但在当时的形势下就被视为重大的政治问题。加之,在毛泽东《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政策的感召下,黄万里又在清华大学校刊上发表了散文《花丛小语》。1957年6月19日,人民日报在“什么话”的黑字标题下发表了这篇文章。这是毛泽东亲自点名批判的大毒草,“什么话”三字就引自毛泽东批判它时用过的原话,其后沿用下来,作为《人民日报》刊登供批判的右派文章的专栏题目。在校党委向他宣布划为右派的处分决定时,他的回答是:伽利略虽被投进监狱,但地球仍在绕着太阳转!
《花丛小语》仅仅是一篇三千多字的短文,它通过当时发生的一些事件:马路翻浆、节制生育政策的反复、三门峡水库设计方案的确定等,指出人民对政府工作的监督及政府决策民主化的必要性,这不正是当今政治改革的部分内容吗?黄万里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四十六岁的壮年,他被剥夺了教书、科研、发表文章的权利。他子女的升学受到影响,这正是他最感痛心的事情。他被下放工地劳动,接受几乎是侮辱人格的批判,还要递上一份份违心的检讨书。
1966年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毛泽东发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动员令。作为五类(地、富、反、坏、右)分子之一的右派分子自然也在横扫之列。黄万里被驱赶到校园劳动、受鞭打至出血、被剃成阴阳头;他的家也被抄数次,一些颇有价值的字画、文稿、照片都被撕为碎片。不久,他又被赶出家门,三代同堂住进清华园最简陋的集体宿舍里;他的工资被扣,每月只发20元的生活费;他还被勒令每天打扫水利系馆内外,无论春夏与秋冬。但是,他从不自怜自艾,因为他懂得,现况非关个人,这情势关系着人民的安危。他也从不自外于人民,扫地之余,仍秉灯苦读,也热心地看大字报。他常对子女们说:文化大革命以后,城里人都不工作了,我们都是靠农民养着哪!他的诗《国子监教授拥彗吟》更表达了他诚挚坦荡的胸怀:
国子先生且耆艾,苍颜华发临风前。/折腰拥彗挥尘舞,小语花丛累十年。/长彗长彗圆木柄,三载相持亦夙缘。/扫来满地琉璃滑,先生莞尔望云天。/这边行者过,讶见先生深叹息;/那边学子过,掉头疾去语窃窃;/亦有员工过,强抑笑容喜形色。/ 但见先生神韵逸,飘然乘化悠然得。/昔年剥削有余愆,而今无给心安谧。/先生有道出资封,先生有才仗工农;/斯道斯文堪扫地,斯技斯才要纳忠。/阅历江河如指掌,青灯埋首忆艰工。/辄从扬子谋江利,忍对黄河哭禹功!/有策犯鳞何足忌,临危献璞平生志,/此生哪值五羖皮,倘济苍生秦豫冀。/欲趋彤庭奉拾遗,书生一得容生计,/非关傲世玩才智,总是挈情忧国泪。
1969年他随清华大学员工下放江西鄱阳湖畔劳动。在“清理阶级队伍”阶段,他又被指为特务。此时,已年届六十的他,白天仍头顶烈日劳作于稻田,夜里又连续遭批斗不得安眠,曾多次因中暑晕倒在田边。1972年清华员工撤回北京后,他又被送往三门峡继续劳动改造,并接受群众的批判。由于他曾就三门峡改建方案致信当时的总理周恩来,1973年初,被准许在监督下进入当时的“三线”潼关以上地区,考察黄河、渭河的地貌与河势。1974年初,“批林(彪)批孔(子)”时,他虽因坦陈自己自幼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又被揪回清华批斗。但在1973年至1976年间,地方上相对稳定,校方在三门峡的领导对黄万里的研究工作也给予了一定的照顾和支持。他便在头戴右冠、边挨批斗、边劳动改造的业余时间里完成了《论治理黄河的方略》、《论连续介体最大能量消散率定律》等论文,也写出了大量的诗篇。他自认为,这些工作乃其平生最大之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