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养的是傻子牛”
在城市的超市货架上,牛奶整齐划一、包装光鲜,循着生产链条向前端看去,却演绎着奶牛市场的坑蒙拐骗敲诈勒索。
坏消息中惟一的好消息是:在政府的强力救市之下,奶牛还没有遭受大规模宰杀的命运。
但用西安乳业协会秘书长王伟民的话来说,现在养的,很多是“傻子牛”。
在奶牛市场,各种虚假、化装、伪造的奶牛品种混杂,原本壁垒森严的繁殖谱系被彻底打乱。过去国营奶牛场的技术员,搞错一头牛的谱系编号,要罚一百多元;今天,“牛爷爷”和“牛孙女”交配的事情比比皆是。
对于奶牛养殖来说,劣牛就意味着血本无归。根据乳业协会提供的资料,“假牛”“劣牛”事件层出不穷“奶业打假人”蒋卫锁在不到两年的养牛生涯,就因为买进40头冒牌的良种奶牛,赔得一塌糊涂。
黑龙江省赵光农场引进300头号称新西兰良种的奶牛,在隔离场隔离的一个半月里,就有几十头出现了乳房炎和不带犊等问题,实际引进238头,拉回一年后,又有51头发生了乳房炎、乳头萎缩,22头有其他病症,3头牛在进场一周后死亡,原因不明;而产后不发情的,更是多达109头。
在更早前的2001年,假奶牛就曾经逼死人命。内蒙古自治区土左旗把什乡红房子村委会主任赵铁旦,为村里从山西忻州买进一批奶牛,牛运回去了,村里的款却迟迟不到,被扣押8天之后,赵铁旦利用半夜上厕所的机会逃了出来,一路乞讨回家。在村里等待他的,却是买牛户的百般抱怨甚至是辱骂:买回的牛多为假奶牛。逼债者又从山西一路追来。最后,赵铁旦自杀了。
在纷乱的民间贩运中,掺杂着由黄牛、笨牛染色、丰乳、镶牙而成的假奶牛。市场秩序混乱,乱发广告、以次充好、坑蒙拐骗、敲诈勒索现象时有发生。
在这样的交易中,牛贩子或中间人的命运也充满风险。2001年,河北众多牛贩子向内蒙古贩牛被骗,欠债两百多万,数十名“经理”四处躲藏不敢回家过年。
在城市的超市货架上,牛奶整齐划一、包装光鲜,循着生产链条向源头看去,却演绎着赵铁旦的故事。
奶农的冬天
村里养的猪啊、貂啊,都喝上了牛奶;只有在这里,在乡村社会最有效的信任基础和最短的流通链条之下,没有人怀疑自己装回家去的鲜奶,有任何的掺假问题。
9月18日到9月20日,倒奶风波席卷全国。
在这样的时刻,小型散养户的抗风险能力无疑是最低的。2007-2008年的市场波动中,根据陕西省有关人士的估算,原本占总量60%以上的养殖散户,减至30%-40%左右。而这一次震荡,有可能将这个数字,减至15%-20%。
可以预见的是:又将有散养小农被淘汰出局。
2004年,“奶业打假人”蒋卫锁在举报乳品行业掺杂使假现象之后,发起了“西部乳业万里行”活动。沿途所见,让他吃惊。
蒙牛公司在内蒙古奶农中曾打出广告语:“家有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家有五头牛,比蒙牛的老牛(牛根生)还牛!”可是,在他经过的乡村小学里,养牛人家的孩子,可能是穿得最破烂的。
牛奶价格的浮动,跑不赢饲料价格的上涨、人工价格的上涨。
而企业的价格战,还在年复一年地打响。每年夏季,是奶牛产奶的旺季、消费者喝奶的淡季;而冬季正相反,是饮奶的旺季、产奶的淡季。于是,夏季打压价格,冬季拉升价格,成为再自然不过的市场行为。去年,季节之间的价格差达到0.5元。
这也直接决定了奶农的悲喜周期:“一到开学、过节的时候,什么奶都收,各个厂子奶源部的人都下来,抢奶;他们不要的时候,你人还没到厂里呢,拒收单都开好了。一年里总要这么上上下下三四回。”
奶农们的理解是:“车间满了,商店不要货,厂子为了少收,就说奶有毛病,一头牛挤出来的奶,不同时候的指标能差好几个点。反正检测标准是厂里说了算,他要你高就高,要你低就低。”
杨凌奶牛散养户老王承认:有时候他会往牛奶里兑水,有时候会加碱。常常是在被奶站或乳品厂拒收、克扣之后,七嘴八舌地有人支招,便听来一半句。水是哪里都有的,碱面是厨房里找得到的,但他们几辈子也没有听说过三聚氰胺这样的东西,有人至今不会写这几个字。
把牛赶到奶站去挤奶的养殖户们,更是一肚子冤屈——他们根本就接触不到哗哗流淌的牛奶。
倒奶的压力迅速传导到各地政府,最大力度的动员会纷纷召开。9月21日开始,天津、唐山、内蒙古通辽、河北石家庄、陕西大部分地区的源奶,逐渐恢复收购。
但是,“合格的就收,不合格的不收,先拉去检验。牛奶能拉走就不错,没功夫说钱的事。”
源奶收购的通行结算方式,是半月一结或一月一结,因此大部分地区此次震荡之后的收购,还在等待结算,价格尚有不确定性。
在河北省正定县的李家庄,经过十几年的市场筛选,还在坚持养牛的,约摸都有几十头的规模。有20年养牛经验的老李,现在存栏40头。三聚氰胺事发后,有多年养殖的积蓄和经验,他并不十分慌张,“我还挺得住。”他说。
只不过,这段时间,村里养的猪啊、貂啊,都喝上了牛奶。
清晨和黄昏时分,在李庄村,村里人们提着矿泉水瓶子、康师傅红茶的瓶子、统一绿茶的瓶子,来到养殖户胡泽民的牛圈里打鲜奶。这边,养殖户在塑料暖瓶盖上固定一个把手,用作量具,一称一斤;那边,吸奶器的管子汩汩地抖动着,奶液在他们身后流进大桶。打奶人不多的时候,养牛人便操起铁铲清掉奶牛脚下的粪便。牛圈里的气味,此刻因为奶香味而不再刺鼻。
胡泽民说:出了事情以后,村里打鲜奶的人,大概增加了三分之一。
奶农老李说:原来不喝的人,现在都喝;原来喝一顿的,现在喝两顿。
只有在这里,在乡村社会最有效的信任基础和最短的流通链条之下,没有人怀疑自己装回家去的鲜奶,有任何的掺假问题。